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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閑話勾起牽腸事,丹青引來尋跡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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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者神情莊重地環視著大殿,“周公瑾胸襟寬廣,不是後人隨嘴胡說的小肚雞腸。大都督深明大義,明辨秋毫,有王佐之資。想當年,大都督率軍與劉備聯合,赤壁大戰完敗曹操百萬虎狼之師,其一把沖天大火燒盡萬千敵船,建鼎分三國功名之奇,流芳於萬世。名士胡曾有詩說得好,烈火西楚魏帝旗,周郎開國虎爭時。交兵不假揮長劍,已破英雄百萬師。老朽並沒有貶低偏將軍的意思,之所以說這裏非比尋常是有原因的。”

大家都不講話,目不轉睛地看著老者,都被他那鏗鏹頓挫的慷慨陳詞吸引住了。

他指著身子下面破舊飛邊的蒲團,“這上面曾坐過禪宗八祖馬祖道一與九祖百丈懷海,八祖來小孤山開山建廟,取名啟秀寺。九祖在寺中講法,傳下了《禪門規式》,故後世有‘馬祖建道場,百丈立清規’的說法啦。而禪宗祖庭百丈寺是後來的事,諸位平心而論,此處是不是非比尋常啊?”

“老伯,那麽說,你是沖著這裏是禪宗道場來的嘍。”長頭發雷子猜測著對方來此的目的。

“這只是原因之一。還有家父的那首詩,古廟楓林江水邊,寒鴉接飯雁橫天,大孤山遠小孤出,月照洞庭歸客船。更有與之相和的這幅畫。”老者從包裹裏抽出那軸畫卷。

周本聽到吟誦的詩文後詫異地睜大了眼睛,“顧況是您的父親,真是失敬啊。”

“呃,小哥,你曉得這首詩的出處?”對方同樣很是驚喜,“哦,不虧是周瑜的後人啊,也是個文武全才。”

聞聽眼前的老人是顧況的兒子,周本明顯是客氣多了,“過獎了,我只是粗通些詩詞歌賦、四書五經。顧況顧老前輩誰人不知?他引薦白樂天入仕,紅葉傳情的故事婦孺皆知。您剛才吟誦的正是他的大作,詩名就叫做《小孤山》,晚輩是學過的。”

“引薦白居易是必須的,那是詩尊,鳳毛麟角的奇才,哪個見了不喜愛呢?離離原上草,一歲一枯榮。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。遠芳侵古道,晴翠接荒城。又送王孫去,萋萋滿別情。家父只是搭個橋而已,咳!沒有人賞識保舉怎麽能登堂入闈啊。小哥,家父的這首詩寫得好吧?詩中寫的就是這座山。”老者驕傲地看著幾個孩子,然後把手中的畫卷展開,“這幅李思訓的《長江絕島圖》同樣是極品佳作,可貴之處是正好跟家父的詩相應和。你們來看,大江之上,這座狀如女子發髻的就是小孤山;那個與其遙遙相對的,像只鞋子的是大孤山,它位於鄱陽湖中,天亮以後我是要去那裏的。”

周本面對這浩渺空闊的圖畫看得是如醉如癡,“我只見過別人臨摹的《江帆樓閣圖》。這是李將軍的真跡嗎?”

“真跡,那是當然的真跡嘍。”老者將寶貝畫卷重新卷好插在包裹裏,“不知不覺天亮啦,老朽這就下山去鄱陽湖。”別看他已經上了年紀,卻步履輕盈走得飛快,轉眼間便消失在破曉的微明中了。

大殿裏的人也要下山去,周本與郭巖走在前面,他們正說著死老虎賣不賣給魏三的事。

雷子落在後面,並示意五子和阿強留下,“兩位兄弟我要走啦。”

“雷哥,你要去哪裏呀,是回長安看外婆嗎?”郝強猜測道。

雷子搖搖頭,“不,我要去渤海國,去尋人。”

“要去多長時間?雷哥,你要走了,我們會想你的。”五子聽他說要離開宿松,感到非常突然,難舍難離的愁苦湧上心頭,“你是聽那個娘娘腔要去渤海國,才拿定主意的吧?”

“是呀,我要去找的人也是去了渤海國,一走就是三年,渺無音訊,我聽那兄弟要去找人,勾起了我的思念,正好與他搭個伴,一起北上也好有個照應。”長頭發安慰著兩個夥伴,“找到人後我還是要回來的,你們一定要照顧好那些孤兒,別讓他們餓著凍著。還有,這幾個金鋌是禪師托付我翻新廟宇的,只好由你們代勞啦,尤其是把佛像重塑了,這大殿四處漏風,不修一下恐怕要塌掉的。你們兩個在這裏合計合計,看看怎麽弄才好,我從北邊回來是要查看的呦。”他把和尚留下的包袱交給胖子,然後出了大殿也下山去了。

“五子,這廟裏破破爛爛的,我們從哪裏下手呢?”郝強四下裏瞅著,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了。

胖子手裏提著包袱盯著面目全非的佛像,“若是將整個廟宇翻新,這幾個金鋌哪兒夠啊?也就夠修修補補的,找幾個泥瓦匠抹抹山墻,粉刷下墻壁和廊柱,主要是把大佛覆原嘍,這是尊什麽佛呢?”

“誰知道是什麽佛呀?臉都沒了,泥菩薩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了吧?”大個子仰頭端詳著嚴重風化了的土坯子,“我們回縣城請個和尚來,或許他能認出來呢。”

“不見得,你沒看到佛像的臉、手指頭都掉了嗎?穿的衣服也看不出樣式來。別費那個閑工夫了,請人還得多花錢,要我說隨便塑尊新的,雷哥也不曉得原來的樣子,他不會過分計較的。”

“嘻嘻,五子,你說得對,依我看,肥水不流外人田,借這個機會露把臉,咱們就照著雷子的樣貌塑尊像。”郝強突發奇想提出建議。

胖子也是童心未泯,覺得同伴說的好玩,“對呀,不一定要學廟裏塑西方菩薩,塑十六羅漢,我聽說東都龍門石窟的盧舍那大佛,就是依照則天皇後的容貌雕刻的佛像。誰出錢,誰說了算嘛,就照著雷哥的長相重塑一個。”

大個子似乎想起什麽難題,露出為難的表情說道:“可是,雷哥總露出半邊臉,哪尊佛像也沒有半邊臉的呀?”

“你個大傻個子,人臉是對稱的,擋上的那邊還能有兩樣啊?”朋友恥笑他的愚鈍。

憨厚的郝強不好意思地笑了,可笑容突然收斂起來,“不對呀,五子,你沒有看到過他的那半邊臉嗎?不一樣,他被遮住的那半邊有塊黑斑,這麽大,長在眉毛的上邊。”他為五子比劃著,看手勢足有鴿子蛋大小。

再說下得山來的郭巖,剛走出當做山門的洞口,就遠遠地望見一條小舟緩緩駛近大帆船跟前。老艄公未等觸底停穩,便大聲向帆船上喊道:“餵,夥計,有茶水嗎?柴火用光嘍,舍給我們兩碗茶水唄。”

“茶水沒有啦!剛被大家喝光了。只有天竺人做的拉西和盧會(蘆薈)汁。你想要哪個?”

“拉稀!這個名字不太好吧?萬一吃壞了肚子,不就得不償失了嘛。”老人微微皺眉,好似不滿意那個名字,“怎麽盧會也能榨汁喝嗎?天竺人就是與眾不同,總能搞出些稀奇古怪驚世駭俗的東西來,不妨都拿些嘗嘗吧。”

“好嘞!老人家,你等著,我這就去給你取拉西和盧會汁。”不多時帆船上的水手端著兩個泥碗返回來,那是一白一黃粘稠稠的兩大碗,雙手各掐著一個,遞給已經上岸登上大船的討水人。

小舟的艄公須發銀白,矮粗胖的體形,頭戴鬥笠,身披蓑衣,斜挎藤簍,赤腳草履,在腋下夾著根釣魚竿子。雖上了年紀,卻目光炯炯,有百倍的精神。

“這個是盧會汁,聞著倒還清香;拉稀也挺香的,有奶味喲。”老人蠻是新奇地提鼻聞著。

“船家,喃從哪旮瘩來啊?”好事的賀正使走過來詢問道。

“宣州,從宣州過來的。”對方接過水碗友好地回答他。

聽說是從宣州來的,高特使好似如獲至寶,一把扯住老人的胳膊,“聽說那旮瘩在打仗誒,強盜們與宣州、潤州的官軍對上夾了,掐得不可開交,眼目前兒戰況咋樣啦?”

“輕點了拉,兩個碗都端不住了。”老艄公的雙手穩如磐石,泥碗裏的液體未受絲毫的波及,平靜如鏡,“你要去那裏啊,可問對人了,宣州、潤州的情況我清楚。曹師雄的草寇被鎮海節度使裴璩、宣歙觀察使王凝,和招討使曾元裕、都監楊覆光的援軍圍追堵截,看情形挺不了多久啦。”

“照喃介話,水路快要暢通啦?太好了,俺說□□來著,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,可以去蘇州黃泗浦乘船回國啦。”渤海國人高興地喜上眉梢,激動得身子都有些打顫了。

“你先別高興得太早啦,把我的袖子松開,這是我前年做的新褂子,還沒打過補丁呢。”老人輕輕一晃身子,把抓著自己的手甩掉,“曹師雄是秋後的螞蚱,蹦噠不了幾天了,去蘇州的水路快通啦,可黃泗浦的海船有沒有就說不準嘍。”

特使不解地疑問道:“草寇都被打敗了,至此天下太平,還有哈嘛危及到海上行船的呢?”

“難道世上就一個曹師雄興風作浪嗎?他只是個蝦兵蟹將,大魔頭王仙芝的馬前卒而已。王仙芝雖然被剿滅了,可手下漏網的票帥大有人在,比如江西的王重隱、投靠黃巢的尚讓。尤其是北邊的黃巢勢力最大,鬧得最兇,自封黃王,號稱沖天大將軍,改元王霸,縱橫黃河兩岸,攻城掠地,把中原撩得是一塌糊塗。”老艄公侃侃而談,看樣子絕不是淺薄無知的平頭百姓,“遠的咱先不說,光說眼前的,就拿浙西來講吧,除去曹師雄這股流寇和他的散兵流勇,還有朱直管、王知新等多夥毛賊,打家劫舍禍害地方,使得生靈塗炭,黎民百姓整日岌岌可危。”

“喃的意思是浙西還未平定,黃泗浦的渡船通沒通,還要瞎貓去碰死耗子,撞大運唄。”這下賀正使心裏又沒底了。

“我看是,好嘍,不聊了,我漁船上的兩位客人該等不及了,不住嘴地嚷著口渴呢。”老人著急送水去,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提議道,“對啦,你若是想探詢宣州的細情,可以去問問他倆,那兩個老弟是識文斷字的讀書人,比我講得明白。在江邊被強盜追得無路可逃時,是我把他們救下來的,說是從當塗城裏逃出來的,要搭我的小船去洪州,對人和和氣氣的,見人三鞠躬,很好說話。”

“行啊,真格的,俺介就去跟他們嘮嘮。”高特使看天色尚早,一時半會兒開不了船,便應聲要跟著過去問個清楚。

“我們回來了!幾時開船啊?”郭巖、雷子帶著小和尚匆匆跑過來,生怕把自己落下了。

特使正下到跳板的一半,“小小兒,慢點跑!別卡啦。開船還早著呢,等江上的霧氣散了才行。走,麻溜兒的,跟俺去小船一趟,打聽打聽黃泗浦的情形。”

郭巖爽快地答應一聲,三個孩子緊隨其後,黃泗浦的情形也正是他所關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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